立冬以后,家里就没有农活了。
我到老家接父亲到城里住。本来也想把母亲一同接来,但是她放不下离婚的弟弟,放不下家里的一只羊,更放不下家里怀孕的老猫……
又是头晕又是呕吐,父亲跟着我一路颠簸,拿着大包小包进了小区。“天呢,住这么高的楼!脚不会冷吗?”走进家门,父亲像个孩子一样舔舔嘴唇。
爱人还没有下班,家里一片寂静。
我取了一双干净的拖鞋,让父亲换上。他看着自己棉布鞋,有点犹豫。
“爸,一会让阿鹏去超市给你买新的。”我说。
晚饭后,阿鹏去超市为父亲买了许多东西。仔细的他还给父亲买了一个暖宝。
晚上,父亲洗完脚,阿鹏将充过电的暖宝放进父亲的被窝,随手将父亲带来的旧暖壶扔进垃圾桶。
父亲嘴张了张,想说什么。又很快合上了。
父亲穿上簇新的睡衣,去休息了。
夜晚,我在电脑上写作,听到客厅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。我悄悄来到客厅,借着一缕月光,我看见父亲正缓缓在垃圾桶里找着什么!
“爸,你在找啥?”
“轻点”,父亲把手指竖在嘴边。“在找我的暖壶。每到冬天,我都要脚蹬着你妈灌的暖壶才睡得着。老了,习惯了。”父亲说。
我没说话,摸黑把旧暖壶找到。和父亲来到他的卧室。我看见暖壶上罩着布,小时候我也用过这样的暖壶,也是罩着母亲缝的布套。冬夜漫漫,滴水成冰,下晚自习回来总是冻得瑟瑟发抖,热水泡过脚还是不行。母亲用一个暖壶,装开水、塞紧皮塞。暖壶滚几遍被窝,再用一块布套罩起来,塞在脚端。人一钻进去,顿觉温暖如春。父亲如遇故人,把这把暖壶用袖子擦了又擦。我拆下布套来到卫生间,把布套洗干净、烘干,然后拿来给父亲灌满热水的暖壶罩上。
以后,父亲白天抱着暖宝,晚上临睡前,就会换上旧暖壶。自然,我没有告诉阿鹏。
那天晚上,我和母亲视频,并把手机塞给父亲。父亲嘿嘿笑着,说什么也不开口讲话。见我歪着头看他,才不好意思冲着视频彼端的母亲说:“女婿待我亲,我好着呢!”说完,涨得满脸通红。
阿鹏开玩笑:“爸,你像和妈吵架呀!”
那天早晨去学校,突然发现忘了带U盘。我只得回家。钥匙塞进锁眼,听见里面有说话声。父亲一个人在家,和谁聊天?
我贴着门听,原来父亲在视频。
“掌柜的,我要回家。闺女这儿一天到晚都没个人。烟也不让抽,闺女说那东西伤肺,我有瘾。掌柜的,你12点以后和闺女视频,就说家里冬灌缺人手,行不?”父亲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,“哎呀,家里的猫生了小猫!可惜摸不到。你给它们起名字没?也不征求我的意见,看我回家怎么惩罚你。对了,记得视频!”
我跟阿鹏说了父亲的暖壶,说了他与母亲视频讲的话。阿鹏一脸雾水。过了好久说:“我们明天就把父亲送回去。”
中午12点,母亲发来视频。我接通,看着父亲:“母亲说,冬灌要你回家。”
“冬灌还早着呢,别信你妈……”父亲话未说完,已经回他的房间收拾东西。
第二天,我们送父亲回老家。父亲一路乐呵呵的,他手里拎着那把暖壶,暖壶上罩着母亲做的布套。
回到家,桌上摆着红枣、花生,还有一盒烟。父亲的眼睛立刻湿漉漉的,马上抽出一支,闻了闻别在耳边——那是父亲的习惯。他用余光瞅了瞅母亲,母亲权当没看见。
母亲说:“老猫生了,好可爱的小猫。2只,都养着。它们长得真逗人,你们来看。”
母亲指指外面:“在哪,球球!”墙角,两只小猫卧在阳光下,毛茸茸、温乎乎,伸长爪子玩一根红线,一幅和谐暖冬图。
父亲瞥了母亲一眼,那眼神满是欣慰。
我心里一热。“球球”是父亲的乳名,母亲叫了六十年了!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