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村有句俗语:大人望耕田,小儿盼过年。大人望耕田,是希望风调雨顺,不务农时,抢种庄稼;小儿盼过年,是因为过年时可以放开肚皮吃东西,穿新衣,使出性子玩耍,不受任何限制。
农村过年的气氛是从“腊八”节之后开始的。我的印象里,过腊八节就是喝“腊八粥”。农历腊月初八晚上,女主人会煮一锅“腊八粥”让全家人吃个饱。“腊八粥”的原料类似于现在超市里买的“八宝粥”,有大米、玉米、高粱、小米、绿豆、大豆、豌豆等。家里细粮不多时,也会放些红薯。“腊八粥”除了人吃,也给树“吃”。我们家道场边上有一棵核桃树。每年腊八节这天,我们会在核桃树的主干上砍上几个刀印,再抹上薄薄的一层“腊八粥”,为的是希望它来年结出更多的果实。
“腊八节”过后,我们就开始掐指计算过年的日子。大人们也开始计划筹备过年所需物资。欠账的和要账的这段时间都很忙碌。欠账的得准备还钱,人家债主也指望这点钱过年;要账的也得苦思冥想找一个最合适的理由,既不伤面子,也能要到钱。因为那时的债主和欠债的人都是十分要好的亲戚或朋友,没有这等关系,也不可能有借贷发生。
杀年猪的时间通常在腊八过后。早了,年猪还没有长到理想的体重,主人会感觉很亏,这个时间是猪饲料最丰盛的时期,年猪长得很快,一天好几斤呢。晚了,屠夫没有空,轮不上,要是等到大年三十,屠夫也不愿意,年猪就杀不成了。
杀年猪前,主人要做两项工作。一是到乡政府去办一个杀猪的手续,我们那儿叫“领猪利”,也就是交点钱取得政府许可;二是提前跟屠夫预约时间,好让他安排“档期”。老家最有权威的屠夫姓雷。每到腊月,雷屠夫就穿一身油光发亮的“工作服”,背着那个插有各种杀猪工具的专用篾篓,穿梭于前村后巷。
杀年猪当天,主人得提前准备一大锅滚开水,卸一边大门门板放在腰盆上,等待屠夫的到来。雷屠夫身上有一股杀气,嗓门洪亮,每到一家门口,主人的猪圈都会有一阵骚动。杀猪时,主人会请来不少帮工,以便协助屠夫拉猪宰杀。拉猪是一门技术活,人数根据年猪体重确定。通常拉猪时由三个人组成,前面两人分别揪住猪耳朵,后面一个人扯住猪尾巴,在年猪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,将之从很远的猪圈拉到案上。即使猪圈离这个案子很近,也要绕一段距离,为的是延长年猪挣扎时间,以便流出更多的猪血,让肉色更好看。
杀年猪最有趣的环节是看屠夫捅刀子。此前,男主人会准备一个干净的瓷盆,里面放些韭菜,放在杀猪案的前边。讲究一些的人,提前要烧上一些火纸,以求财神保佑来年养猪顺利。围观屠夫捅刀的过程是家家小孩子们最刺激的时刻。雷屠夫杀猪动作非常娴熟,通常一刀致命。随着屠夫刀子从猪脖子下面拔出,一股鲜血从刀孔中喷射而出。男人主人及时用瓷盆接住猪血,并根据血柱射程变化移动盆的位置。年猪被放血后,会瘫软在案子上,一动不动。接下来,帮工们马上在腰盆里倒上开水,将年猪放入腰盆中滚烫。此时,雷屠夫会像战场上的将军,吆喝指挥着大家烫猪、刮毛。
接下来的过程就是开膛了。开膛有严格的仪式,地点会选择在堂屋大门内,这里还有一个祭财神的过程。开膛后,年猪的内脏被全部扒出,男主人就开始忙着处理猪下水。雷屠夫把年猪的躯干一分为二,称重后再悬挂于堂屋的屋梁上逐一解剖。那时计算年猪的重量,不是称毛重,而是除去内脏后躯干半边的重量。解剖年猪时,主人会对每一块肉的形状大小作相应的安排。如家里来年需要赶礼的,剖一两块我们叫“礼吊”的长条肉;家里要还债的,还得根据债主的要求,制作相应的斤两。每块猪肉解下来后,都及时过称,并用老家叫“肉码”的符号,用竹签标记在肉皮上。这种肉码只有上了年纪的人会认,一般人认不出来的。肉码符号很有权威性,以后如果有人买肉,根本不用再过称,只按当时记载的重量交易,因为肉放久了会干的,大家都信任当时记的这个符号。
用现在的眼光看,杀年猪是恐怖的,但那时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心情却是快乐的。大人们把年猪杀了后,再淹制腊肉,作为一年待客唯一的肉食。女主人炼出猪油,灌进专用的油坛中,封口放置于阴凉处,以备来年全年炒菜用。对孩子们而言,最大的欢乐莫过于当天晚上吃上母亲炼油时剩下的油渣。猪油渣在现在看来是最垃圾的食品,但在当时闻上这个味道就能解馋。因为长时间的饥饿,我小时候吃了太多的猪油渣,以至于今天一闻这个味道就会反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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